推土機碾過老宅時,最后一片青瓦碎成齏粉,驚起檐下筑巢的燕子。今年端午,我站在新落成的別墅前,大理石臺階泛著冷光,雕花鐵門像一道沉默的屏障,將記憶里的煙火氣隔絕在外。
從前端午的清晨,總是被艾草的清香喚醒。母親踩著木梯往門楣掛艾束,竹篾編成的小掃帚垂在下面,露水順著葉片滾落在她藍布衫上。父親蹲在天井洗粽葉,井水漫過粗糙的手掌,他會突然抖落葉片上的水珠,看我笑著跳開。那時的老墻斑駁,卻藏著數(shù)不清的故事——東墻角有我用粉筆畫的歪扭小人,西窗欞刻著年年長高的刻度,連門檻上的裂痕,都記得我奔跑時摔破膝蓋的模樣。
而今別墅的落地窗映出人影,卻尋不見灶臺前忙碌的身影。記憶里的灶臺是灰撲撲的,父親添柴時總把煙灰蹭在臉上,母親揭開蒸籠,白霧瞬間漫過她眼角的皺紋。糯米的清甜混著柴火香,在狹小的廚房里發(fā)酵成最溫暖的家??涩F(xiàn)在,智能廚房里連一絲煙火氣都尋不到,嶄新的櫥柜里,再沒有裝滿咸鴨蛋的陶罐,也沒有浸著粽葉的木盆。
后院的桂花樹還在,只是樹下的石桌石凳換成了精致的藤編家具。小時候端午,我總愛把吃剩的粽繩系在樹枝上,看它們在風里飄成彩帶。母親說這是"長命縷",系得越多,日子越綿長。如今那些褪色的繩結早已化作泥土,新栽的月季開得艷麗,卻再無人為我摘下沾著晨露的花瓣。
暮色里,我站在曾經(jīng)的堂屋位置,想象著舊家具的模樣。突然一陣風過,帶來若有若無的粽香,恍惚間看見父母笑著走來,父親手里提著新包的粽子,母親嗔怪著讓我快洗手。可眨眼間,香氣消散,只剩別墅的霓虹在雨幕里明明滅滅。原來有些溫暖,注定只能留在回憶的舊時光里,就像老屋的磚瓦,即便化作塵土,也比鋼筋水泥更懂得什么是家。